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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喻】就近取喻

  • 摸鱼本补档,明明连个轮胎都没有却屡屡翻车。

 

1.

喻文州拖着行李箱离开国内抵达口向左右张望了一下便往约好的地方走。萧山机场对他而言并不陌生,年年客场比赛时最起码也要飞个来回,要是进了季后赛或者商业赛之类的那还要多来几次。他身旁的广告屏幕上正巧在播今年全明星的广告,沐雨橙风的影像一闪而过,荣耀的LOGO随后自火光中升起。

 

他很顺利地找到叶修,退役之后就人间蒸发了的某位大神正裹在黑色羽绒服里,半靠在栏杆上,懒洋洋地朝他招招手。

“久等了。”

“哪里,到了就好。我车停楼下了,走吧。”

叶修率先迈开步子,走过另一块广告牌的时候正巧又播到了那则广告,叶修扫了一眼讲这还挺好看的。

“既然又回到了你们的主场,当然是沐橙最合适了。当然,还有一位嘛……”喻文州见叶修侧过身,摊了摊手。

“事先说好,我可不会参加全明星,你就别挖空心思来说服我了。”叶修靠在自动扶梯的扶手上,自下而上打量着喻文州身侧寥寥无几的行李。“怎么,什么装备都没带?”

“叶神不是都包了,再不行就现买咯。”

“嘿,还真是信任我,招待完你我继续回去上班。”

喻文州俯视着楼下的出发大厅,一位西装革履的男青年正好拿着护照登机牌,推着行李走过。他完全没法将那人行色匆忙的模样与叶修联系起来。在他的印象中,叶修总是游刃有余到几近懒散的。

 

这半个赛季兴欣虽走得磕磕绊绊,却已经比外界先前预测的好上太多,可惜媒体观众总还是翻来覆去将第十赛季的几场比赛、几个镜头拖出来讲到烂,顺带感慨几句。方锐向他哭诉说您老人家挥挥衣袖走了,可您的光辉事迹伟岸身影可一直照耀在兴欣的土地上,我们留下的人可是片刻不敢忘啊。同城的新嘉世发挥抢眼,光看精神气倒完全不像是一支刚升上联赛的队伍,虽因为队员年轻缺少经验偶尔掉链子,但也在赛季中贡献了好几场精彩的比赛。联盟几经考量后,果断拍板卖起情怀和热血,继承与突破,全明星便再次落到了H市。

 

叶修早早就收到了老板娘的邀请,说乾隆皇帝还六次南下呢,你老不来说得过去吗?他在B市闷久了,看到邀请心思便活络起来,翻翻日历说了个好。不过就来转个弯吃个饭,他强调,生怕老板娘大动干戈把他困在H市不让走了。这消息不知怎么传到了喻文州那边,叶修前脚刚确认行程,隔天就收到了对方的消息。

 

索克萨尔:叶神,我来找您游西湖了,您会骑脚踏车了吗?[坏笑.jpg]

君莫笑:你来,我带你一路骑到西湖里边去。[翻车.gif]

索克萨尔:我会游泳,您会吗?[鱼跃龙门.jpg]

君莫笑:哦。[拜拜][拜拜][拜拜]

君莫笑:你来吧。

索克萨尔:好,任务怎么分配?

君莫笑:按需分配,散人全需。

索克萨尔:……哦?

君莫笑:开玩笑的。包伙食、门票、旅费,住宿自负。

索克萨尔:我截图了。

索克萨尔:成交,到时候见。

 

喻文州直接问叶修要了他住的酒店后给自己订了一间,说要防备某位大神脚底抹油跑路。

叶修盯着消息直摇头,别人也就算了,他可是耐心等了这个小年轻好几年,巴不得他上钩呢。

 

 

2.

叶修付好停车费顺着地上标的字母找车,走到C区那边他摁下钥匙,某辆车的尾灯随之亮起。喻文州挑了挑眉,哦了一声,指指车标。叶修等他放完行李坐进副驾,侧过脸解释说是问朋友借的,你别用这么新奇的眼光看我,我也是每日开上三环的老司机了。

 

“不是,”喻文州憋着笑,“这个脚踏车好像有点高级?”

 

叶修盯着后视镜正倒车,闻言哼了一声。“算我的良心和诚意,还给你加了利息,满意不?”

“满意,”喻文州懒懒靠在椅背上,“才短短半年,没想到您竟然有良心了?”

“昨晚刚发现的,今天就拿来招待你了。”叶修顺着他胡扯,“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干他们这行的各个是职业夜猫子,昨天夜里喻文州还在跟叶修敲定时间,今天一大早就上了G市到H市的航班,这么一折腾,叶修估计旁边这人应该挺困的。

喻文州见他熟门熟路也没开导航,于是将安全带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歪着头看了一会突然说那我真的睡了?

“得了吧,又不是长途,你就别管什么作为副驾陪聊天的基本素养安心睡吧。”

“嗯,那辛苦了。”喻文州转了个身望向窗外,“只是我还没看过钱塘江,过了桥再睡。”

叶修哦了一声,打着方向盘往钱塘江大桥上拐。江对面六和塔只露出个轮廓,其他都被雾霾盖住了,实在是没什么观赏性。有高铁从他们下层穿过,喻文州隔着车窗听着呼啸声,盯着雾霾不一会儿竟真的睡过去。

 

叶修见他闭上眼,伸手将暖气调高一点。没多久,他对着路中间被围起的工地和上面的广告发起了愁,这片的地铁已经挖了快两年,路标黄线改了又改却还是一样的拥挤不堪。哪怕这个点已是早高峰的尾巴,这双车道却也堵得不行。他松开油门任车往前滑一段后又得踩下刹车,只好在心里叹气。闲来无事,叶修便盯着两百米外遥不可及的交通灯,期盼它一直绿着。他唯一的乘客此时窝在副驾,睡得倒挺熟。叶修想就他这么个睡法等会恐怕要感冒,伸手从后座扯了自己的羽绒服给人盖上了。

 

这场看起来莫名其妙的H市游可以追溯到大半年前的世邀赛。中国队小组赛顺利出了线,接下来无论碰上哪支队伍都不好打。一行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再怎么冷静,也难免在这种情况下有些摩擦,而这种紧张却得不到宣泄的情绪逐渐影响了所有人。直来直去的如唐昊和孙翔已经互相指着鼻子吵过几次,老练一些的则试图靠运动训练饮食等各种方法减压,整支队伍却仍处在一种不稳定的焦躁中。直到半决赛前的某个晚上,所有人看着会议室中叶修和喻文州隔着会议桌站着吵架都一阵恍惚。这事要说给哪个荣耀迷听对方都不会信的,而它确确实实在這节骨眼上发生了。

 

矛盾是因什么而爆发的已不可究,想来是某个看似细碎的分歧点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把两个平时脾气好的人引爆。叶修和喻文州站在会议桌两边,争辩了一轮发现双方嘴炮的实力不相上下,你来我往分庭抗礼却怎么绕也依然无法达成共识,口干舌燥的两人只能暂时偃旗息鼓,隔着桌子玩起了无声瞪眼。

 

喻文州一脸固执,叶修觉得对方就差在脸上写明我虚心接受但坚决不改了。叶领队扛着这种鲜少出现在对方脸上的表情,无意识地思考怎么才能在喻文州身上敲出一条缝。后来他想过,那番话出口之前,其实是有过一丝犹豫的。但在当时,所有人都看到叶修摆出了平常那副有些欠打的懒散模样,对喻文州扔出了直戳痛处的语言攻击。

 

“喻队长,但凡您这手速能上200,这队伍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不是讲你划水,也不是戳你痛脚。你够聪明了,赶紧想想办法,不然我只能认为你的标准低到只准备在团赛上按秒掐时间存活。”

 

谁都没讲话,黄少天差点要跳起来,被方锐和李轩一边一个按了下去。

 

喻文州依旧站着,他望向对面问叶修你刚才说什么。他脸上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而不是片刻前的严肃或者别的什么激烈的表情。

“我说什么你听见了,你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原来如此……你也终于说实话了。”良久,喻文州叹了口气,垂着眼睛把面前散乱的纸收起来。“你说得对,我记下了。”

他侧过脸,对着一室的队友露出抱歉的表情。

“刚才是我失态了,对不起,我们继续。”

 

会议结束后喻文州第一个收拾东西走出房间,众人我看看你你看看他,最后竟无比默契地一人给叶修使一个眼色,和观赏珍奇动物似的从他面前走过。王杰希拖在人群最后,高深莫测地看了叶修一眼,轻飘飘扔下一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叶修愣了一下,反问王大眼你指什么呢。王杰希没正面回答,耸了下肩意思是你自己看着办。

其他人都走光了,叶修留在会议室里关掉投影。面前散落着一些纸片,他瞟到某一页上喻文州画的几个箭头写的几个坐标,想那人离开时的神情,平白无故感到胸闷气短。

 

那天晚上他们两个没有例行聚会,叶修回到房间就发现自己手机上多了条消息说今晚就这样吧。叶修苦思冥想了半天,只回了个好,明天见。只是他发出去的消息如石沉大海,喻文州没像往常一样发来回复。

 

第二天早饭时叶修囫囵挑了几样就托着餐盘硬着头皮朝喻文州的方向走过去,坐着的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慢悠悠收拾了面前的空杯盘给他让出一块地方。叶修看见喻文州的脸就别扭,哪怕对方看起来和昨天早上没什么区别,好像抓心挠肺在意的唯独他叶修自己。然而喻文州没开口和他打招呼,叶修坐下后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其他人望着这边的结界都故意绕开走。

 

眼见气氛越来越尴尬诡异,叶修放下快被他蹂躏成饼的面包,打定主意要开门见山地谈。他斟酌着开口对喻文州说抱歉,昨天不该冲你,我反省。

“没事,类似的话我好歹也算听了快七年了,不至于这么不堪一击。”喻文州垂着眼睛搅拌咖啡,语气听着平淡,叶修却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现在看来都是我一厢情愿以为我们的关系不错,实际上你也是这么想我的,”喻文州勾了勾嘴角,“我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迫于无奈只能靠算计赢比赛的手残?”

“不是,这怎么可能。你别讲这种气话,我怎么想你自己知道的。”

然而眼下这种场合把皮球踢回喻文州手里是不合适的,叶修顿了一顿,再次道了歉。

“嗯……我听到了,”喻文州将手肘撑在桌子上,终于肯和他对视。“怎么说呢,你的道歉我目前不太能接受……这是我个人的问题。我保证这不会影响到我的专业素养和判断,更希望我和你这件事不会影响到领队你的工作。我吃完了,失陪。”

 

训练时叶修听着喻文州规规矩矩喊他领队横竖不是滋味,他想前天这人还在叶神叶领队的各种调侃,此刻便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将公私之间的那条线划得一清二楚。那天下午叶修拿着工作证坐进A国与B国的比赛场馆,就看见斜前方蓝雨正副队正挨在一起交谈,突然回过味来。之前是他没有察觉,现在他意识到两个人要变得生疏竟如此容易。

 

半决赛时叶修挂着身份牌坐在台下抿着嘴看团队赛。团战已开始了五分钟有余,双方在第六人替补入局后便不再保留,战局一下胶着了起来。技能的声光瞬息万变眼花缭乱,观众席中不时发出惊呼。没参赛的队友全程紧盯着屏幕,偶尔小声交谈,场面一触即发。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索克萨尔正游离于战局边缘,见缝插针读着条。灭神的诅咒顶端极快地闪过一道蓝色的光芒,正好隐藏在战火之下。

 

上帝视角下双方的站位选择一目了然,身在局中的人却毫不知情。己方队伍偶尔会出现漏洞,叶修看着索克萨尔总会在下一秒发出指令,简短的消息出现在队内频道上,被点名的人则迅速补位。两边的角色一个一个灰了下去,对方的指挥终于按捺不住发出集火索克萨尔的指令,那一瞬间,叶修毫无自觉地握紧了双手。

 

喻文州面前的屏幕暗了下去,他回过神,才察觉自己早已满手冷汗,最后卡着时间放出的混乱之雨终究是赶上了。刚刚过去的五分钟内他似乎忘记了怎样呼吸,此时氧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肺中,让他重回现实。头脑逐渐冷静下来同时他的手仍搁在键鼠上,喻文州盯着自己仍在发颤的指尖,那里还留着片刻前的惊心动魄。

 

比赛席外索克萨尔的统计数据被打在了屏幕上,叶修看着曲线和数值没作任何评价,而在世界各地观看着直播的蓝雨粉却早已沸腾欢呼起来。

 

中国队的队长是带着一身汗走下台的。黄少天不客气地伸手把喻文州的头发揉成了一团,而那人支棱着一头乱发,意气风发地和队友一一击掌。叶修等喻文州走到面前,破天荒地伸开双臂。

“干得漂亮!”他真心实意地夸奖道。

喻文州笑了一下,那年轻鲜活的神采印到了叶修眼里,随后那个被他的垃圾话“人身攻击”了很多年的人坦然地带着一身热气拥抱了他。

借您吉言,叶修听到喻文州在他耳边这样说。

 

那晚发布会开完后,一群人又嚷嚷着去吃夜宵,酒足饭饱坐上回宾馆的巴士时已快零点。亢奋了一整晚的人上车前还兴致高昂说要聚众打牌,只是车刚开出饭店门口没多久,就一个个都睡得毫无形象了。

车内灯光昏暗,苏黎世夜晚的街道鲜有车辆,叶修转过头,就见里侧喻文州眯着眼,脑一点一点就靠到玻璃上。

“你睡了吗?”

“没,不过快了。”

喻文州没完全睁开眼,又听见叶修问他手还好吗?

“左手腕刚有点酸,”他迷糊地讲,“现在好多了。”

“这样啊……也是,破个人纪录了吧。”

“……您就趁着我比较开心的时候损我吧。”

喻文州闭着眼回了一句,听到旁边人从喉咙里笑了一声。

紧接着一只手按上了他的手背,喻文州一惊,彻底醒了。

 

“来自领队本人的VIP服务。”叶修压着声音说话,手上动作没停,他将喻文州的队服袖口收上去一点,从腕骨处开始揉,而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捏在喻文州虎口的位置。“你就边享受边继续睡吧。”

“嘶……你这样我能睡着吗?”喻文州无奈瞥了叶修一眼,“领队这是下决心把我捏得更残一点?”

喻文州一字一顿故意说得咬牙切齿,他想这可能是难得的让对方吃瘪的好机会。叶修如他所愿乖乖投降,手上放轻了力气,两人一时无话。

 

“现在能接受道歉了吗?”叶修试探着问。

“不接受,”喻文州揉揉眼睛,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刚开发布会时我就在想,你私下里手残手残的叫一点都不客气,跑到记者媒体面前就画风一变夸中国队的队长英明神武,怎么这么差别待遇。”

“那您说怎么办?”叶修妥协道,“赴汤蹈火,上山下海,臣一定不辱使命。”

“那就赶明个踩辆脚踏车带朕逛西湖吧小叶子。”喻文州随口一说,高强度的比赛、压力骤减和刚才被灌的几杯酒都让他困到不行,此时上下眼皮直打架。“朕考虑考虑要不要咔嚓斩了你。”

“反了你了……游西湖就游西湖,但赶紧的,过时不候啊。”

“不急,等天凉了再说,何况你说话也没几次算数的。”喻文州干脆地闭上了眼。

 

叶修无语了半天,喻文州是彻底放弃了抵抗,随他捏啊揉啊愣是没个反应。叶修见他这样也不好意思再调戏人家,最终松开对方已经被自己捂热的的手,给人放到膝头。

 

 

 

3.

他们在中午十一点前终于到了酒店,喻文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洗了把脸,叶修就来敲门了。

 

“走,带你去吃饭,今儿个就逛酒店这片,明天再去湖对面半边。”叶修抄着手站在玄关处等他。“围巾记得裹上,山上还挺冷的。”

“你呢?羽绒服打天下?”

“正是。”

“我好像真的没看过白天的西湖。”

“这不就带你去看吗?”

 

平常来H市时喻文州总记挂着和嘉世后来还有兴欣的比赛,西湖究竟是什么样子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叶修一上车就打开了暖气,开出十分钟,车内温度才刚攀至两位数。今年H市的冬天格外冷,喻文州看路人各个裹得严严实实,北山街两侧却依旧被绿意覆盖,乍一看和G市街上连片的木棉竟有些相似。

 

“说是宋朝种下的,喏,再往前开点有棵千年古树,”叶修自动当起了导游,“都是香樟,和你们那儿种的不一样。绕西湖一圈还有柳树桃树梨树之类的,什么都有。当然现在季节不对,要等三月来看。”

许是各种诗词名家留下的作品在后人脑中先印下了亭台楼阁,哪怕是第一次见,眼前景物却似曾相识。一路上都是各种名胜古迹,短短两千米内画了一个塔,一个园子,一座寺,背后都有不同的故事。

“我原以为四百八十寺只是夸张,没想到真是这样。”

 

“老祖宗也是选了个好地方。你看我们一群打游戏的,以前的赞助商还叫茗乾绿呢,文绉绉的。等会右手边是岳王庙,你要进去吗?或者我们先吃饭?”

“先吃饭吧,来一份葱包桧?”

“这你都知道?其实跟葱油饼蘸甜面酱差不多。”

“哦,那算了。我看你都没用导航,方向感不错?”

“嘿,那是,不然哪敢和你玩迷雾森林捉迷藏。”

提到这茬,喻文州一时语塞。

 

叶修在孤山路周围费了一会儿功夫才找到车位。他盖了顶棒球帽下车,回头一看,喻文州掏出一副平光镜架在鼻梁上,然后顺手就把围巾绕了两圈,遮住大半张脸。

“装备换好了?”叶修注意着来往车辆,朝他打手势。

“是,”喻文州跟着他走,“毕竟这是在您地盘上。”

“这么谦虚。来,带你见识下山外青山楼外楼。”

 

他们跟着服务员坐到楼外楼大厅里,小姑娘风风火火将他们带到角落里,爽利地端上菜谱。

叶修推给他一本,“吃什么?”

喻文州连翻都没翻,直接讲不要西湖醋鱼,酸;不要莼菜,滑。

 

叶修正翻着菜单,闻言笑了出来。“这次你不让我多吃一点了?”

“您想吃就点,我就算了。”

 

第四赛季蓝雨在H市打完比赛,嘉世邀请客队在旧场馆周围找了家本地馆子吃饭。黄少天嚷嚷着要试试特产西湖醋鱼和莼菜汤,陶轩听得头大,赶紧下单。叶修倒是提醒了一句。只是他讲的是得了吧,你们吃不习惯的,等会讲我们下毒可怎么办。他懒懒的坐在那里,自然被黄少天误当成了嘲讽。黄少天不服,说上天入地哪里有我们G市人吃不了的菜。于是叶修也不拦着了。

 

等到鱼端上来,蓝雨那群人看着热气腾腾的鱼,胃口大动拿起筷子。叶修坐在嘉世队员这半边,看着对面几个人皱着眉头纷纷露出了精彩的表情。

“都说醋・鱼了嘛,你们不信。”叶修笑得幸灾乐祸。“点了就别客气啊,多吃点。”

“前辈说得对,”喻文州放下筷子,将整条鱼转到叶修面前稳稳定住,“您也别客气,多吃点。”

 

刚才的服务员又过来了,拿着小本子问了句点单吗?

“糖藕、熏鱼、三鲜、鳝丝、东坡肉来两盅,”叶修哗哗翻了几页,“虾仁,再加个宋嫂鱼羹吧,还要两杯龙井。”

服务员飞速点头走了,很快又端着热水瓶折回来,给他们俩面前的玻璃杯加了开水泡茶。

 

上一次面对面吃饭大概还是蓝雨来B市打义斩的时候,隔着两三个月叶修看喻文州没什么变化,对方则说他看上去没之前那么虚胖了,看来是朝九晚五作息规律。

“不用熬夜挺好的。”叶修捏着杯沿,轻轻在喻文州面前的杯口碰了一碰,“前两轮和微草的比赛我看了,很出色。”

“谢谢,可惜还是被王杰希扫下去了。”

“谁没被他的扫把劈头盖脸过呢,淡定。”叶修了然。

 

菜一盘盘端上来,他俩够熟了,不多客套便动起筷子趁热边吃边聊。

喻文州问他工作现在好点吗。叶修耸肩表示不好也不坏。

“很多事都要慢慢上手。”他给喻文州盘子里添上一块糖藕,紧接着自己也拿走一片。“要让公司里那些小年轻反过来教。老爹也正在考虑要不要把我踢进大学镀个金。”

“听上去不错,”叶修背着书包青春洋溢走在大学校园里的荒唐想象让喻文州乐不可支,“真期待您在图书馆通宵复习的模样。”

“……打死都不会让你看见的。”叶修垂着眼睛吹了一口茶,龙井叶沉浮于杯中,绿叶边的绒毛清晰可见。“叶秋估计要定下来了,我这段时间呢就比较遭罪,被压着隔三差五去相亲。这不,又离家出走了。”

喻文州闻言顿了一下,筷子上沾了糖桂花的藕片滑回他的盘子里。

“没有合适的?”他琢磨着问。

“你这话不是膈应我吗?”叶修似笑非笑地讲,“我表现地挺主动了,你给我一个痛快?”

“我现在还给不了你答复,”喻文州沉默半晌,“这是真的。”

 

叶修哦了一声也不紧追不放了,一时间两个人埋头光顾着吃。

 

其实这大半年他和喻文州间的联系并不频繁,根本比不上世邀赛日夜相对琢磨的那一个月,也远不及当初插科打诨互相吹垃圾话的日子。聊天记录倒是能一直翻到第四赛季,内容正经闲谈对半。私聊大多是谈谈战术或者下一场的对手,他们不经常PK,理由显而易见,倒是约着一起下本开黑,或者是研究共同对手。

 

世邀赛那段时间里,领队和队长没日没夜地关在会议室和训练室里,或者回酒店房间对着一堆纸和电脑发疯,整日低头不见抬头见。叶修顾及着喻文州不抽烟,每次需要来一支提神的时候就跑开。喻文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不多说。

只是有一天晚上,叶修发现喻文州跟着自己一块儿出来了。

“给我一支。”五讲四美的喻队长很自然地朝叶修伸出手。对面的人愣了一会儿,然后破天荒地被呛了个惊天动地。

“咳咳咳,你小孩子别学坏。”叶修好久才咳顺了,把喻文州的手掰回去。

“别啰嗦,不然我自己拿了。”喻文州绕开对方,仍把手摊在他面前。

叶修无奈,打开烟盒弹出一支给喻文州,而后又摁下打火机。喻文州双手拢着火焰,将烟头轻轻朝火焰上一凑,深吸一口气,随后在叶修面前吐出了一个完美的烟圈。

叶修眯着眼,看烟圈缓缓飞上天最后随风而去,内心无比凌乱。

“哪学的?”

“道上的规矩。”喻文州睁着眼胡说八道。

“老魏定的吧?”

“这话被魏队听到要打你的。”

 

实话实说,领队和队长的差事是真的累人,忙到这个点就只能靠烟硬吊着精神。几个小时下来两个人说得口干舌燥,现在一停下就犯了懒,彻底失去了开口的欲望。他们光站着却并不怎么尴尬,反倒庆幸能够同时从那个压抑的房间里解脱。

半支烟后两个人回了点血和蓝,又开始互侃。

叶修好奇喻文州身上一股烟味,碰上别人要怎么交待。

 “当然说是叶神您把自己抽成了烟囱顺带殃及池鱼。”

喻文州无比淡定地把锅端到叶修头上。

“你就继续装大蒜头吧。”叶修没收了喻文州的烟。“别熬了,我算想通了,今晚咱俩熬破脑袋也想不出结果的,回房间洗个澡早点睡。”

“我不困。”

“瞎说,你不困我困。”叶修侧过脸,视线里喻文州头上多了一小撮红色,“诶你别动。”

“啊?”喻文州没反应过来。

“低头。”叶修拍了对方肩膀一下,“头上开花了啊文州。”

原来是刚才站在某棵树下,喻文州头上落了不知道什么花,正好卡在他头顶,外面太暗没注意。

叶修忍着笑替他拿下来,把手心里的红花交给喻文州。

“这花送给你,年轻可爱的索克萨尔。”

话说出口叶修自己都被肉麻到了,只是没想到喻文州无比顺口地接了句谢谢,我的荣幸。他咳了一声先行撤退,留喻文州捏着花留在原地,哭笑不得。

 

 

4.

楼外楼一顿饱饭之后,两个人漫无目的沿着孤山路走了一段。沿湖种的柳树虽枯着,却仍随风摆动。正午的阳光晒在湖面上反出粼粼的光,仿古的小舟行于水面上,远山和对岸的塔被白雾一遮,颇像古人的山水画。

喻文州掏出手机像路人一样咔嚓咔嚓,嘴里嘟囔着背光看不见之类的。

“你要拍照可以和我说。”叶修看他都快踩到湖边,提心吊胆的。

“不用了,除非你愿意来张合影。”

“旁边有个中山公园哈,”叶修顾左右而言他,“还有西泠印社,挺有名的,要去看吗?”

“你是怕在镜头前现出原形吗?”喻文州吐槽道,“对字画篆刻有研究?”

“哪能呢,家里老头倒是喜欢,常在家里摆弄,讲起来头头是道的。我呢,就是个打游戏的,舞文弄墨完全不行。叶秋对一叶之秋里那个錯别字耿耿于怀说我没文化。”

喻文州听他这么吐槽自己,挺欢的。他对这一类也没太感兴趣,只是来也来了,就干脆在公园和印社里转了一圈。

 

喻文州鲜少毫无计划地旅行,每次都亲自研究行程安排,还专门下载了几个软件。这次一反常态,他在订了机票扫了眼大概后便心安理得来当甩手掌柜,让人带着跑。

“我们这是去哪里?”

窗外闪过梅岭北路的标识,喻文州觉得眼熟,随口问了一句。

“灵隐寺。”

“原来如此,你信佛吗?”

“我不怎么信。你信吗?”

“我不信,家里人信,做生意嘛,你知道的。”

“哈,那是,都这样。不过这千年古刹,到H市来玩的没有不来拜一拜的道理。您说对不对,蓝雨庙喻方丈。”叶修言辞凿凿,“风水宝地,您还可以去H市佛学院瞻仰参悟一下。”

“多谢施主,”喻方丈客气道,“也祝您早日转迷成悟离苦得乐。”

“谢您指点,只是方丈您还破戒吃东坡肉呢?”

喻文州彻底懒得理他。

 

山里气温要比市区低上几度,空气倒是好很多。两人随人群一路顺着坡路往上,不急不缓。来此的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一些上了年纪的,就算是佝偻着腰也仍然一步步走向面前山麓中的古寺。路的一侧有清澈的溪水静而缓地流动,孩童好奇地聚在一边企图伸手去摸水中的锦鲤,石缝中山竹开得很好,为一片翠绿添了几点红。

 

灵隐寺的黄墙黛瓦就夹在飞来峰和北高峰之间,仿古佛灯挂于高处,老树的斜影照在墙面上,仿佛十世古今真正化于此地,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叶修带着喻文州进去,在门口和其他人一样领了赠送的香火。喻文州接过朱砂色的封套翻过来打量了一下,上面简简单单写着些字。

本地人不会都来灵隐寺,H市大大小小庙宇连片,没必要上赶着和游客挤。只是苏沐橙和老板娘觉得这里最灵验,于是叶修每年都陪着走一回,跟着姑娘们扫过码领过寺里的年历,红色生宣纸上印着大和尚提笔书写的四字吉言。他早早将三支插入香炉里,心里念过万事平安便抄着手等喻文州。

视线中喻文州走到一侧引了火,而后规规矩矩地朝四方拜拜,十分熟练。

叶修心念一动,偷偷摸出手机,趁着喻文州插香的时候拍了几张。蓝雨庙少林寺的梗早就老掉牙了,叶修却乐此不疲,在手机上刷刷点了几下就把一副准确定位在灵隐寺的《蓝雨寺方丈图》发上微博。

 

他俩勉强认得几位菩萨、四大金刚、几位罗汉和济公,这些知识还要归功于小时候看的各种电视剧和家中信佛的长辈。既然不赶时间,两人便静心一个一个殿参观。角落里有许多有趣的小科普,他们路过便也凑着脑袋挤在其他游客里学一些。寺内分成好几阶,在广场前只能看到大雄宝殿,对称的石塔和将其环绕的石阶竹林,其余几殿则在高处,隐于山中。袅袅白烟升起伴着诵经声,祈愿的红丝带随风飞扬,几只鸽子在大雄宝殿前闲逛,纵然人来人往,却别有一番禅意。

 

只是叶修和喻文州走到半路又打起了嘴仗。喻文州在济公殿里指着济公举着扇子试图灭火的版画评价说这和君莫笑跑路的模样有五分相像。叶修大言不惭说其实我就是从这里得到的启发。等走到罗汉殿里,叶修绕着中间的道场走了一圈,依次看过五台、峨眉、普陀、九华的牌子,摸着鼻子讲这怎么和副本入口似的,还是百人本。嗯,五百罗汉打副本,您的想象力很丰富嘛,喻文州真心诚意地夸奖中毒至深的叶修。他们一路到顶再从华严殿折回来,喻文州给叶修打了个招呼,说是要在商店里选个手串给小表妹。叶修哦了一身,站在商店外打了个电话。

 

回到大雄宝殿时,喻文州注意到一侧排队的人群。

“那是什么?”

“哦,扫码的,可以拿年历。沐橙和老板娘喜欢,今年也一早就领好了,你也看见了吧。”

“原来是这个。”喻文州想起苏沐橙朋友圈里贴的,点头,然后问叶修要不要给家里人拿一张。

“好吧,你也带一张回家呗。”

 

于是两个人手里各自多了张挂历,叶修讲可惜姑娘家不在,没皮筋。喻文州摸摸口袋掏出耳机线说你卷成个筒,我来打结。叶修呵了一声,讲你还真是物尽其用。

他看了下时间,顺口问喻文州饿不饿。

“好像有点,”喻文州如实回答。

“那就寺里解决。”叶修拿直筒敲了一下对方肩膀,直接把人带进了开在灵隐寺里的素面馆。

 

喻文州找了张方桌,拉开条凳坐下刷起微博,而叶修则拿着钱包去柜台点餐。喻文州刚登录就发现消息提示多到爆炸,随便点开一条都是转发中艾特他的哈哈哈。喻文州点开原PO,赫然就是此时在窗口前排队的大神。喻文州一扫标题就基本知道内容了,但还是震惊于对方的无聊。转发中微草队员整齐划一的幸灾乐祸更是醒目,就连他自家的队友也袖手旁观专注吃瓜。

 

 “来,给你一碗吉祥三丝面,面底都是一样的,浇头有雪菜笋丝香菇素鸡,你看喜欢的自己拿。”

叶修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面回来了,他给喻文州一个海碗,自己面前堆一个,两碟素菜浇头则推到当中。寺里伙食清淡朴素,面碗里细丝素面团成一股浸在酱油汤底中,葱花飘在汤上,麻油的香气勾起人的食欲。

 

喻文州抽出两副筷子递给对面一副,另一只手朝叶修摇了摇手机。

 

“真是谢谢您了。”喻文州搅了搅面,“您坑起我们蓝雨来都不客气的,还亏我们一片赤诚之心。”

“多谢夸奖,对了,老板娘刚在催去兴欣,你一起来?”

“我也去?”喻文州见对方点头,“好啊,顺便打探打探内部资料。”

“想都别想,严防死守的就是你。”

 

刚才在商店外叶修接的就是陈果的电话,兴欣的几位见中午早过了却没叶修的人影,便急不可待问他在哪。

“陪人在灵隐寺,完了就来。”

陈果问是不是他对象,是的话带过来看看。叶修想原来老板娘还没刷微博,他回头望了眼喻文州的方向。

 “行啊,等会带给你们看。”

他讲完这意义不明的话就挂了电话,陈果从苏沐橙那里知道事情真相后气得捶胸顿足。

 

 

5.

叶修把车停在兴欣楼下,还没跨进门,就听见包子喊着老大老大一路跑来,大概是从楼上训练室看见他的车了。

只是包子跑到跟前,对着喻文州瞪圆了眼睛。

“老大,这是你说要带过来看的对象啊?”

叶修又一次被包子堵得哑口无言,说是不对,说不是也不对,反倒是喻文州直接笑抽了。

知道真相的众人听到包子这一声吆喝差点像下饺子一样从楼梯上滚下来,老板娘捂着脸把包子赶走。魏琛本在后面和方锐胡侃,这下走到人前,惊讶道稀客,远道而来等下让老叶掏腰包请客啊。喻文州笑着回了句魏队好久不见,那是自然要让叶神请客的。

叶修不服气地喊你们这群人怎么回事,把我晾在一边呐?

我们看你的脸都看腻了,本来是准备看你对象的。方锐这样回。你欺骗了群众感情,自己边上凉快凉快去。

苏沐橙趁着别人围观蓝雨队长的时候晃到叶修旁边。

“嘻嘻,陪对象啊?”

叶修瞥了苏沐橙一眼,举起手作势要给她一个毛栗子,被躲开了。

“文州人很好,会生活,长得还挺帅的,最重要的是不会在你这里吃瘪。我看你们挺好的?”

叶修瞅着旁边的姑娘,琢磨一下这话简直和那些给他张罗相亲的阿姨们说得一模一样,十分无奈。

“没想到我躲了B市的相亲,没能躲过你这里的旁敲侧击。”

“还没在一起?”

“你要牵线?”

“用得着我牵线?”苏沐橙瞪他一眼,“别急着否认我接下来的话。你一向对我是最好的,我当然能感觉得出来。但你对文州是另一种的好,我也能看出来。”

“我对他什么样?”

“仗着人家脾气好的样子。真惹毛了你自己又郁闷了。”苏沐橙拖着下巴思考措辞, “文州其实也知道吧……只是继续装傻,两边都跟影帝似的……反正祝你早日成功。”

叶修无言以对,偏偏那边喻文州似乎心有灵犀地朝他们看过来,苏沐橙乖巧地朝他挥挥手。

“老叶,明天来不?”方锐隔着人朝他喊话。

“不来,老了,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叶修摆手,“或者你演一场,让我打一顿?我这么久没打了手生。”

“免谈,那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你们不是替我说了嘛,”叶修一指喻文州,“陪对象呢。”

被点名的“对象”甩给叶修一个眼刀,嘴上却温和地讲叶神太看得起我了。

 

眼下一群人吵吵闹闹的场景很像是以前的庆功宴。

叶修职业生涯最后一场庆功宴也是这样热闹,可万万没想到他只清醒了一会儿,其余时间都是横着躺过去的。作为领队他坐下还没吃几口菜便被老队友老对手们集火,面前玻璃杯中啤酒清空的同时他也彻底断片,成为第一个醉到不省人事被挪到沙发上的阵亡人士。哪个不靠谱的还在他天旋地转的时候找了张餐布给他盖在脸上权当躺尸,活脱脱一出人间惨剧。

再醒来时候他已回到了酒店房间里,不对,这不是他的房间。叶修撑着脑袋坐起来,双人床一边赫然蜷缩着另一个人。

这些日子和某些人朝夕相处久了,哪怕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和背,他都能认出来。

喻文州似乎是把西装外套和鞋一脱就直接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床上,本来笔挺的衬衣被压出道道褶皱。这人应该是嫌冷但又抓不到被子便直接把两个枕头压在身上缩成一团。

叶修凑近一点,见喻文州拿胳膊挡着脸,根本不知道是醉是醒。

“文州?”叶修不抱希望地开口,“还行不?”

“不太好,”那人竟然回答了。

喻文州将手挪开一点,扭过脖子。“从头到脚都晕眩僵直。”

叶修想房间这空调再吹下去,喻文州明天就真的不用爬起来了。他像拐骗幼儿园小孩一样劝喻文州翻个身,把被子盖上行不,不然要感冒。

“我盖了被子啊?”

“咳,你盖的是枕头,还是两个。”

“啊,这样,那我被子呢?”

“所以让你翻身嘛。”

叶修想平时他们俩唇枪舌战谈战术,现下倒是陷入了“你放手我才可以把你的枕头拿开给你被子”和“我不放手你为什么要抢我盖在身上的被子”的僵局中。

最后喻文州失力放了手,叶修赶紧把两个雪白无辜的枕头扔远了,像包粽子一样把人裹进被子里。

估计是动静太大,喻文州撑着头哼了一声,叶修看他眉头都皱到一起了,不敢多动。

“我难受,你别动我。”

喻文州果然闷哼一声,挣扎着想要把叶修的手拨开。

 

早就过半夜了,也不知道喻文州用刚才那个别扭的高难度姿势躺了多久。叶修摸摸人额头,生怕他喝醉一身汗被空调吹干直接烧起来。他自己行李里有备用的止痛药安眠药,于是拿着两边的房卡从自己那边拿了点药。

 

再回来的时候喻文州倒是翻过了身,正斜靠在床头。

叶修把东西递给他,喻文州直接就着他手吃了。叶修坐在他旁边,问喻文州自己都喝成那样了,刚刚怎么把他弄回来的。

“不知道,”喻文州抹了把刘海,自己也一脸困惑。他看向叶修,对方背对着他,扭着腰把水杯放到床头柜,正拿着手机调闹钟。

喻文州动了动身子,重新滑进被窝里。床头暖色的灯光被那人遮了一半,不太刺眼。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脑中仍是一片混沌。那个有事没事来撩他两下的人就坐在眼前,触手可及。

喻文州伸手想去拍他,但忘了自己此时还在晕眩状态中,没碰到人。

 

叶修听见背后沙沙作响以为喻文州要起床便放下手机扭头去看。

昏暗的灯光中,喻文州从被窝里伸出来的一截手放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手的主人埋在雪白的被子里,微微眯起双眼与他无声对视。

 

“怎么了?还难受?”

“不是,我有话问你。”喻文州的声音极轻极柔似是醉话。“你是不是喜欢我才这样对我?”

喻文州朝他侧过身,半张脸陷在枕头中。他招了招手让叶修凑过去,那露在被子外的手也碰到了叶修。

叶修低头注视着自己被人拽住的手腕,深吸一口气,没甩开虚虚搭在自己身上的手。

 

“真醉了吧?”他摸摸喻文州的脸,触手一片温热。“还不睡?”

 

空气静了片刻,叶修心里根本没底,生怕眼前人又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然而他还是耐心地等着。

 

“哦,”喻文州慢了半拍才回答,说罢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彻底俯趴成一整条酒糟鱼。“是我想太多了。”

 

叶修想这人醉了怎么这么可怕,净瞎说些大实话,幸好总体比较乖还能忽悠过去。叶修又等了快半分钟,喻文州却依旧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像是断电了。叶修怕他闷到,捏了把圈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喻文州被捏得重新活过来,转过脸依旧继续不死心地发问叶修比完赛为什么一直看他。

你好看行了吧。叶修想继续忽悠来着,没想到那人回了句小周也好看啊。

叶修哭笑不得想你这个时候竟然逻辑还挺清晰的,嘴上只能继续说是我觉得你好看。

“那我也觉得你挺好看的,”喻文州一本正经地讲,“不然我为什么也一直看你。”

叶修憋了好久,回他一句谢谢。

“不客气。”喻文州坦然地朝他一笑。“所以你不喜欢我?”

今晚是绕不过去了。叶修自暴自弃地承认了。他说,不,我喜欢你,你要让我改吗?

 

喻文州好像又暂时短路了。叶修盯着那人,扪心自问自己是有多明显竟被他看出来了。台上站着那么多人,每一个都个性十足张扬到几点,喻文州在其中不算是起眼的,可自己为什么偏偏注视着他。

或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他们分享了很多?或许从很早以前开始,就隐约被对方吸引?还是自己将前后辈朋友对手间的认可和互相欣赏误会成了其他的情感?

误会吗?不是的。叶修否认掉先前的想法。

他一向了解自己,喜欢就是喜欢,没有必要非寻找些说辞掩耳盗铃。

但自己是何时开窍的呢?

也许是发现喻文州在思考时喜欢垂着眼睛下意识拿着什么东西摩挲的小动作;可能是对方心情好谈话时总无意加上的语气词和微微上扬的语调;大概是一起疯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人朝你说别急,不忙,我们一起。

当然还有他赢了比赛,带着笑穿着队服自台上走下的模样。

 

在叶修作着激烈斗争的时候,喻文州重启了,揉着眼睛问叶修累不累。

“你先睡吧,我等会。”

“哦,”喻文州爽快答应,往后挪了一点。“这边留给你,被子分你,不要熬夜。”

“……没想到你很烦啊,晚安。”

“晚安。”

叶修调暗了床头灯,在昏暗的光下靠着床头坐了很久,直到身侧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他将那人不安分露在外面的手掖到被子里去洗漱。

等他再走出来的时候,喻文州已经睡沉了。叶修掀开被子躺下,尽量不去碰到熟睡的人,拘谨得都不知道要把手脚放哪里了。很早以前他曾和另一个少年在狭小的沙发上因拮据与寒冷而在冬日里挤在一起睡,而后便一直是一个人。另一个人的体温和气息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叶修挣扎了许久,最后仍是在关灯前凑近了偷着亲了亲喻文州的鼻尖,然后是嘴角。

 

6.

 

 

晚上要封路,叶修把车停回了宾馆,两个人走去陈果订的馆子。等挥别众人后,两个人看着拥挤的车流决定顺着湖滨路往回走。喻文州手里拎着陈果给他装的一袋礼物,都是些杭州特产,除了糕点坚果和龙井,连过年用的干货都有,特别亲民。

有女孩子家在就是不一样,喻文州感慨。

“那是他们偏心你。”叶修吐槽。他自己从头到尾被嫌弃到家,钱包瘪瘪两手空空就被兴欣众人赶走了。

“你不算客,他们都当你自家人呢。”喻文州心情很好,他从袋子里摸出一包桔红糕递给叶修,“吃不吃啊?”

“你自己吃吧。”叶修把他挡回去。

 

走了一段路,喻文州突然笑了,叶修莫名其妙看人指着知味观对面的M记。

 

“你知道吗?第一次和嘉世打好比赛那晚,我在这个麦当劳里点了三对鸡翅,一杯饮料还有一包薯条,就坐在那张桌子对着大马路吃。那里一抬头就能看到嘉世的LOGO,晚上特别显眼。少天后来找到我,他也没睡着,走进店里看到我第一句话就是 ‘比赛输了就输了,你和鸡翅过不去干吗?'我和他讲 ‘全都下肚了,哪是和它过不去?'”

 

叶修想象着当时一丁点大的喻文州和黄少天一本正经讨论鸡翅就笑到不行。“我从前就觉得你们蓝雨的从战队到公会各个会说相声,特别逗。”

 

“嗯……感谢魏队竖的好榜样?”喻文州也笑了,“后来我们坐在店里复盘,很快鸡翅薯条饮料就见了底,但才讲到一半。于是少天又去买了三对鸡翅,吃饱喝足了最后约定要干翻嘉世干翻叶秋。”

 

“鸡翅真无辜。看来我给你们的心理阴影值足足六对鸡翅。”

“那是以前的价码,现在你大幅贬值,还不够一包薯条。”

“真损,想吃就直接说,你要鸡翅吗?”

“留着下次吧,我真的太饱了。”

 

夜里温度降了下去,湖边却依旧聚着很多人。

 

 

他们并肩走着,叶修侧过脸问旁边人今天开心吗?

“开心啊。” 

喻文州埋在围巾后,只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

叶修觉得这样足够好了。无论有没有答复,身边和他聊天的人是真实的,从心中溢出的久违的轻松与快乐也是真实的,这一整天四舍五入就是一场完美的约会。

 

前面转角有家星巴克,喻文州问叶修喝不喝。

“你现在喝会撑吧?”

“我有点冷,你喝吗?我一起买。”

“我就说你穿得不够多吧。”叶修叹了口气,身旁喻文州从刚才起就把大半张脸埋到了围巾后面,现在露在外面的耳朵都冻红了。

“走吧,术士都那么不抗冻的吗?”

“我可是来自四季如春的G市的术士。”喻文州隔着围巾含糊不清地讲。

 

他们刚拉开玻璃门便被暖气扑了一脸,柜台前排着很多人,都是受不了这鬼天气来买暖饮的。

两人排到队伍末尾,喻文州搓着双手,小声说得救了。

叶修想了想,脱下自己的羽绒服,递到喻文州面前。

“把你那件帅但不挡风的衣服换给我,这件暖和一点,明天也可以借你。”

“不用了……很快就到宾馆了。”

喻文州一开始是拒绝的,但对方执意要和他换,伸着手要他接。周围人太多了,喻文州扶了扶眼镜妥协,低着头将自己的双排扣解开,接过对方黑色的羽绒服。

他慢吞吞地将手伸进衣袖里,对面的叶修则飞速裹进他的大衣里。

“别嫌弃,今天没怎么抽烟,这衣服也不怎么吸味。”叶修低头打量喻文州的灰色大衣,“没想到我身材还是保持得挺好的,能塞进你的衣服里。”

“那应该是我的身材变差了。”喻文州抬头望着当季新品,随口回垃圾话。“我从小到大都没穿过米其林轮胎。”

“大哥,你耳朵上都要结冰了,还嫌弃呢?你把衣服还我。”

“咳……黑色的轮胎还是比较经典时尚的。”

叶修看着他的半框平光镜,想这个小孩也是不能好了。

“我看你还是低调点往前走吧,旁边那一桌的姑娘盯着我们挺久了。”

喻文州扫了那桌一眼,叶修口中的那个女孩子飞快的低下头,他又推了推眼镜,希望等会不要出现《星巴克偶遇蓝雨寺方丈》图。

 

他们之前说了晚上逛完断桥就回酒店,这会儿提着东西,拿着热饮又顶着寒风走得不快。

喻文州把陈果给的袋子挂在拿饮料的手上,另一只则插在口袋里。羽绒服确实暖和不透风,只是这件不属于他的衣服上多多少少沾着些烟味,实在令他心神不宁。

他的灰色风衣没领子,叶修穿上后便只能袒着一截脖子。那人走在他旁边好像没所谓,反倒是喻文州看着他露在风里的脖子,打了个寒颤。

“你还冷啊?要不回去?”

“不,我不冷。”喻文州低头扫了眼自己的围巾,有些犹豫。

“叶修,”喻文州垂下眼睛,“如果我说要再想一想?”

“没关系,你慢慢想。”叶修看着前方,口气很稀疏平淡。“想好了告诉我就行。”

“我一直认为,和你在一块是很舒服的事。”喻文州坦白。话刚出口便有些脸热,还好天黑。“平常出门的时候,我都是那个安排计划的人,像现在这样暂时抛弃大脑……这不是夸张,反倒是成年后的第一次。”

“你这孩子想太多,我怎么说都比你大,还请你来玩,”叶修侧过脸,说话的时候吐出一团白雾。“怎么好让你费心。”

“不是指这个,就是……下意识认为自己可以放松一点,嗯,其实说是依赖都可以。甚至连之前比赛时也是这样,心里总会冒出‘我不是一个人,这个站在旁边的人正和我一起头疼’的想法,这对一个指挥来说是很危险的。”

“你该庆幸我退役了?”

“那不是,你站在我对面的时候,我从来都不会优柔寡断的。只是,现在位置不一样了吧。”

他们不曾聊过这些,在一个圈子里打交道久了,彼此都心如明镜,真的没必要。只是现下谈的是感情不是公事,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领域,除了摸索着试探着向对方敞开一点内心外别无他法。

“我们的生活圈子大相径庭,连习惯都不同,隔着网线比面对面的时候多太多了。我没什么信心。”喻文州顿了一下补充道,“当然不是指外部因素,那些我其实没有很在乎。”

“你竟然会说没信心,看来我确实很让你苦恼。”叶修凭空从上到下划了一记,就像是划过中国的大半个版图。“你说的对,2200公里,你很忙,我也正在兑现成为一个普通社会人的诺言,这是我们无法改变的距离。嗯,我有一份被自己放下很久的家庭责任,你也有。这样说来,我也没太多信心。”

“还真的有点讽刺,但我们退役后最想做的竟然是变回普通人。我也想过以后去读个书,换一份与荣耀没任何关系的工作,然后继续接下来的没有荣耀的人生。”

“听上去很好又很糟,”叶修呼出一口白气,想了想再加上一句。“其实来看看他们,和你吃一顿饭逛这么一圈就已经很好了。我每次离家出走总能遇上一些好事,从来都稳赚不赔。”

“有这么好?” 

“有啊,”叶修笑笑,“我喜欢他们,也喜欢你,自然哪里都好了。”

喻文州没想到叶修兜了个圈子回来在这里等着他,一时哑口无言。

走出几步后,他从口袋里抽出手比划了一大段距离。

“您的脸皮大概有南宋城墙这么厚。”

“多谢夸奖。”

“我没有在夸奖你。”

喻文州的手露在冷风里,近在眼前。

叶修看着看着,突然心痒。

他在夜色笼罩下终于还是将那只手牵过来,沉默着藏进了衣服的口袋里。

那飘在空气中捕捉不到的信心此时落到了口袋里,带着令人胸口一热的温度。

 

“这就是你说的信心?”喻文州被牵着,愣了很久,闷闷地说。

 

 

“是的,我一直在等的。”

“等了多久?”

“几年吧…”

叶修放松了点力气,将那只手握在手心,仿佛昨日重现。他试图装作若无其事地拖着人继续往前走,只是极快的心跳出卖了他。灰色大衣左边的口袋此时被塞得满满当当,现下两人的姿势既别扭又滑稽,胳膊碰胳膊走几步就打架。

 

被挣开的时候叶修想大概就是这样吧,以后就没机会了。只是没想到喻文州又将手重新伸回到了口袋里,还服帖地挨着他的手心,狡猾地分开他的指缝,和他十指相扣。

“你刚别到我的手了。”喻文州解释道。“这就是给你的答复了。”

“不会改了?”叶修侧过脸去确认。

“嗯,不改了。”喻文州无奈地笑了笑,“你挺好的,就这样吧,不许再多问了啊。”

叶修想自己好像在西湖断桥旁成功牵手了男嘉宾,心软的不行。他们借着夜色牵在一起,行人匆匆走过,有几个向他们投来好奇一瞥,但见两人坦然的样子,反倒不好意思深究。

 

“很快就到了,这样应该不冷吧。”

“不冷,非常烫手。”喻文州意有所指,“刚刚我其实一直想把围巾给你的,现在好像不需要了?”

“不用了,谢谢,我脸还在烧呢。机会难得,你再听我啰嗦一会儿。唉,我也够烦的了。刚回B市那段时间挺迷茫的,每天面对的都是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背后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我必须做好,不能失败。但这次我没有银装、武器和队友,说得极端一点是孤立无援。然后下班了点开手机,你们还是热热闹闹地在讨论下场比赛,哪个副本,就觉得逐渐拉开了距离。而且等级再更新两次就快到95级了,对,就是和你说过的,散人的极限。”

 

“我知道,”喻文州出言打断了他,“真的挺可惜的,以后都不会有这么强的君莫笑了。到了95级,这个角色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虽然这些道理你都懂,但是很多事光想通了什么用都没有。”

 

“上次你也这么说……其实你讲实话的时候也不太客气。”叶修呼出一口气,“被你直截了当问 ‘累吗,我看你不太开心的样子。’的时候我很想反驳你,说我正在做自己说过要做的、该做的,哪里会不开心。”

“但是你没有说。”喻文州抓住重点旁敲侧击,“为什么?”

“因为你说得一点都没有错,”叶修承认,“而且我已经在你这里收过一张黄牌,要是三番两次拒绝一个人的好意,就要出局了。”

“你也知道啊,是挺过分的。其实我想过一个有效的对策,你要再来一次,我就打算掉几滴鳄鱼的眼泪来拷问你的良心。”

“⋯⋯这位同学不要作妖啊,断桥就快到了。话说你学坏还学得真快?”

“近墨者黑嘛。”喻文州指向自己身上漆黑的羽绒服,“谢谢夸奖。”

 

大半夜的断桥上没什么风景可看,人倒是不少,成双成对的因前人杜撰的爱情故事慕名而来。喻文州把叶修按在临湖的一个石板凳上,自己站着将脖子上围了整天的防寒装备一圈圈解了下来。叶修嘴上抱怨着石凳凉气透人心脾,可还是仰着头,让那人把带着体温的围巾缠到了自己脖子上。

少了一件橙装的喻文州继续缩在羽绒服里,多了一件装备的叶修却还差了些级数依旧冻得够呛,两个人商量今天就到这里,哈着气打道回府。

 

 

出了电梯,喻文州摸摸口袋,却没摸到自己的门卡。

“我还是要把衣服还给你,这个米其林轮胎实在是不符合我的审美。”

“你这个除了好看很实用吗?”叶修上下比划,“不过挺帅。”

“您是在打我装备的主意?”喻文州斜眼,“也不能老坑自己人啦……”

“只是夸夸我对象而已,谢谢你的围巾。”

喻文州站在酒店房门前,叶修低头解开围巾搁在他手臂上,现在正套回羽绒服。

他想了想,用空着的左手直接拽过叶修的领子。

叶修还困在羽绒服里,没防备被拉了个踉跄。他还没顺过气,嘴上就一热——是喻文州闭着眼侧着头,直接凑过来亲了他一口。

对方一击得手后便松开了他,叶修赶紧把羽绒服穿好,向前一步把对方困在门前。

“我确认一下,你刚是耍流氓?”叶修抿了抿嘴,那蜻蜓点水的一碰留在唇上的触感挥之不去。这波偷袭来得防不胜防,叶修简直被对方一天之内突飞猛进的无耻度震惊到了。

“我从来都不吃亏的,你该知道。”喻文州一手摸到口袋里的门卡,悄悄将一只手藏到背后,在门把上嘀了一声就迅速后退踩进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再让你近身,我就要处在下风了。”

喻文州在门后露出半张脸,俨然是闭门送客。

“我给你一点时间想想?不用急,慢慢来,循序渐进嘛。”

叶修哑然,这人撩了就跑的技术真是炉火纯青,打游戏时这样,打起算盘来是这样,谈起恋爱来还是这样。

他决定战略撤退,挥挥手往自己房间里走了。

“我去想了,明早再回复您。您早些休息,晚安。”

“我很期待,晚安啊对象。”

他听到某人在背后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7. 

叶修睁开眼睛,恍惚了片刻,拿过手机翻翻相册,第一张图赫然是蓝雨寺方丈,这才确认一切不是自己的一场美梦。

他看了看时间,给苏沐橙包了个大红包。

对方的状态瞬时变成在线,给他一排问号。

叶修:那什么…我在断桥旁捉到了锦鲤并成功许愿。

 

 

沐橙:厉害。[鼓掌.gif]

叶修:……

 

沐橙:给你看张图。

沐橙:[星巴克目击两成年男性换外套啊呀戴眼镜的小哥有点帅.jpg]

沐橙:这羽绒服肥得和鹅似的…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你。

叶修:就会编排我…

链接呢?

沐橙:你问文州要哈,我去训练了。[挥手][挥手][挥手]

他点开另一个人的头像,只问对方起了没。

对方回已经快到大堂吃早饭了。

你先去吧,我就来。叶修又点开苏沐橙发来的那张图,心里一边嘀咕现在的小姑娘怎么各个拍照技术了得,一边点了保存。

 

叶修下到大堂的时候,喻文州从靠窗的卡座那朝他挥了挥手。他走近,发现对方的外套围巾都搁在手边空座上,顺带一提,喻文州今天换了一条有翻领的黑色长风衣,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装进那小箱子里的。

“刚出去走了一圈。”喻文州解释道,“集贤亭那里很美,虽然雾霾挺严重的。”

“……这来回得一个多小时吧?”叶修惊讶道。

“回来坐巴士的。”喻文州从口袋里摸出几个硬币,明晃晃搁在桌面上。

“看来你也挺会偷懒的。我去拿吃的,你还要什么?”

“风鸭,藕片,嗯……桂花糕谢谢。”喻文州招呼了一下服务员,“你要咖啡还是茶。”

“茶就行了。”

 

片刻后他们面对面吃着早餐,这次叶修不用对着喻文州的脸尴尬,反而盯着能多下几碗饭。估计是早晨路上没人,喻文州没有拿那副伪装路人用的眼镜,此刻正端着一碗刚出炉的小馄饨,又回到了平日里叶修熟悉的模样。

叶修看看自己的盘子,对比一下对面,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说,文州,你这是冷热酸甜都不忌口啊?”

“毕竟我是土生土长的G省G市人嘛,我以为你们都习惯了?”

“哈哈,那是。你记得第一次Q市的全明星老韩请吃海鲜那次不?老张老林老王跟我一桌,开始还挺有战斗力的,后来实在是没心思对付蟹脚贝壳蛤蜊。结果我们抬头一看,隔壁桌你跟少天,老韩和新杰,安安静静低头对付螃蟹。我们一桌人就看你们拆螃蟹撬贝壳,王杰希说你们手边那堆壳估计能重新拼回一活蹦乱跳的水族馆。林敬言说这些人技能点应该是点歪了不过挺实在的,张佳乐说黄少天这么安静简直奇迹。”

“我们队伍精神文明与团队建设的基本方针就是吃好喝好一切都好,”喻文州想象了一下当时场景,也乐了。“少天吃饭的时候确实比较少话,所以我们队内还挺享受三餐时间的。我看小周也很能吃海鲜啊,你们不说他?”

“三餐,我觉得你们那蓝雨食堂一天五餐二十四小时不间断供应才对。我们观察过小周,他只拆螃蟹,估计是阳澄湖大闸蟹训练出来的,不像你们天赋异禀熠熠生辉。”

 

酒店提供的自助大同小异,但总还是会细心加上一些本地特色,他们住的这家就添了H市的时令蔬菜和一些江南小吃。

 

 

 

“其实我昨晚在想你当年到底喝多醉?”叶修放下筷子,“你拿着两个枕头不放说我抢你被子。”

“……我不记得了。”喻文州戳开手里的酸奶咕噜咕噜吸了起来,一脸无辜。

“某些人喝高了问我是不是喜欢他,还问了好几遍为什么。”

某些人闻言停了下来,腮帮子还鼓着。叶修看他艰难地吞下酸奶,把塑料盒放在桌上,一脸若有所思。

“原来是这样,”喻文州抹了把脸,“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像捆粽子一样塞到了被子里……其他只是我做梦……”

“哈,那还真不是做梦。我倒是做噩梦梦到一条蓝鲸泰山压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结果醒来发现是你一条胳膊压着我胸口。”叶修忍笑道,“我有点好奇,你那个梦里我做什么了?”

“你……咳……亲了我两口,所以我以为是做梦……” 喻文州仔细打量着叶修的神色,突然警觉,“所以你真的……咳……?!”

“全中。”叶修摊手,“但后来是你自己睡到我怀里去的,我醒来都要吓死了。你要秋后算账吗?”

现在还说什么秋后算账,亲都亲过了,睡也……嗯,已经字面意义上的睡过了。

喻文州重新拿起酸奶,另一只手撑着脑袋仿佛在思考,然而不难发现,他露在外面的耳朵尖都红了。

叶修笑了一声,低头吃饭,体贴地没有发声。

 

 

8.

全明星历来是周末三天,喻文州下午就要去报到,叶修回B市的班机也定在今晚,还要把车还了然后跨江去萧山机场。上午的这点时间不算太宽裕,他们沿湖绕了半圈开到雷峰塔下。

 

叶修到H市这么多年只来过一次,那次他和苏沐秋一左一右牵着还在上学的苏沐橙。三个小孩排在柜台前,售票员一看,就给了他们三张学生票。

 

“我都不记得这公园里有电梯了。”苏沐秋望着眼前直通雷峰塔入口的自动扶梯目瞪口呆,“也好,沐橙还行,我们两个宅男估计要爬一会儿。来,叶秋,给你介绍下,这就是我们大名鼎鼎的雷峰塔,你听,响彻整个公园的千年等一回!”

“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苏沐橙配合着自家哥哥,像模像样哼了一句。

“苏沐秋,苏沐橙,你们不要站在公园正门口发傻行不行,别人在看呢。”

叶修,那时是叶秋,盯着面容相似的苏家兄妹,心想这两人就是来春游的小学生,而自己是……来春游的初中生。

两个小学生牵着手走上了自动扶梯,叶修抄着口袋跟在他们后面。那是个大晴天,云朵浮在面前的八角五层塔上。叶修仰头,前面两个人笑得正欢。

没想到过了那么多年,这公园里的歌也不改一下,仍然是那首千年等一回。

叶修站上扶梯,前方记忆里的那座塔依旧站在那里。

 

塔底陈列馆正中央是古塔遗址,塔砖有些因年久风化而散在地基周围,原原本本地保留了旧塔轰然倒塌后的废墟。新塔建在旧址上,电梯直达四层,再爬上一层就到了整个西湖南岸的最高处。

 

叶修的耳边又响起了对话声,苏沐橙说哥你赶紧过来啊,这里可以看到对面。苏沐秋哦了一声,人站在原地没动。叶修想起来了,苏沐秋是有点恐高的,但作为一个好哥哥毅然决然地克服了内心恐惧陪着妹妹来到了最高层。只是山上的风一吹,苏沐秋脸色就有点发白,贴着塔内侧艰难移动。苏沐橙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隔着栏杆四处张望。叶修看苏沐秋扎根似地贴在墙边,有点好笑。

“我说你就别勉强了?脸都快青了。平时见你游戏里跳悬崖跳崖谷登山这么敏捷,现在不行了?”

苏沐秋瞪他一眼,勉强看一眼外边又是一阵晕眩,于是只能将视线固定在叶秋脸上。

“你盯着沐橙吧,不要管我。”苏沐秋一咬牙,站直一点,“不对,我不太放心你,还是要自己盯着。”

“我怕你先晕倒在这塔上。”叶修看了他的伙伴半晌,伸出一只手。“你就贴在里边抓着我走行了吧?沐橙要往前呢,赶紧。”

苏沐秋犹豫了半晌,最终握住了他的手。

 

突然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叶修一惊,回过神发现是喻文州。

“你不恐高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不,”叶修摇头,“恐高的不是我。”

喻文州并不知道他话里说的是谁,他从刚才便隐约觉得叶修的沉默十分反常,像是有话要说。

“我以前有一个朋友,”叶修望着远处的汪庄开口。这些年来他已不太去想这些事,他甚至会怀疑要不是苏沐橙和对方实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会不会连苏沐秋的模样也逐渐忘记。“嗯……君莫笑是他建的。”

 

喻文州只是嗯了一声,他已捕捉到这话里的某些特定字眼,他趴在栏杆上,示意叶修继续。

 

“本来要一起打比赛的,然而谁都没想到,出了意外。”叶修停顿了一下,“我们原本希望沐橙读完书,走正常的路,只是小姑娘也固执地很,捏着她哥建的沐雨橙风不肯放手。”

 

这句话说出口是如此艰涩,令人唏嘘。他总记得苏沐橙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红着眼睛盯着他的模样。

 

喻文州沉默半晌,只能说一句抱歉。这么一来很多事情都有了解释,其中包括了喻文州曾想过却没有彻底能理解的叶修的许多行为和选择,其中包括对“重头再来”的执念。

 

“陈年旧事,沐橙现在很好。当时真的是多谢他们,还有老陶,哦就是之前嘉世的老板,你认识的。”

 

“你和我说,沐橙会不会介意。”喻文州斟酌了一下,觉得自己本不应该知晓这一段旧事。

 

“她不会的,”叶修摇头,“如果说当时是年纪小没有意识到的话,现在的我可以十分笃定的说,他们是我的家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应该的。”喻文州轻声道,“现在我可以理解一点了。”

“你不理解也没关系的,沐橙倒是怕你误会。知道吗,我刚才上来一看,什么都没有变,和以为自己十五六岁那年看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古人所见的烟波孤舟早已不在,他们此时望着的南屏晚钟也好,雷峰夕照也罢,大多都是后人沿袭旧称,经过多次修缮后尽量还原的面貌。此处的满山岚翠、云烟飘渺和晨钟暮鼓曾印在前人脑中,后化诸为笔墨镌刻在时间的长河里,任何一个人伫立于此都会奇妙地被触动,忽忆少年事。

 

夕照山上风大,塔上转角处的飞檐翼有下悬挂着装饰用的铜风铃,随着风似乎真的要鸣彻四端。这个位置左侧是净慈寺的黄墙黑瓦和袅袅香火,右手边则能看到远处湖心岛的绿意葱茏,只是两处都像被罩上了一层纱,纵使身在最高处,却依旧朦胧。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了。”

喻文州依旧趴在栏杆上俯瞰着楼下缩成一个个点的人影,他第一次触及到了叶修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而这段往事实在令人惋惜。

 

“念旧、护短、固执、心口不一……”

“你能不能说点安慰人心的话?”叶修哭笑不得。

“这不是缺点,至少在我看来不是。如果没有这些,你不会是现在的你。”喻文州侧过脸,“至于以后的你,我应该能看见吧?”

 

叶修向身侧的人看去,喻文州的眉眼舒展成一种放松的模样。一句疑问被他讲得云淡风轻,反而变得笃定。他的轮廓似乎和第四赛季第一次见到时不太一样,叶修突然意识到对方也快三十了。当年躲在后台穿着嘉世队服的他和表情略微有些紧张的蓝雨新任队长握手时,是怎么也不会预料到许久的将来,会有一天变成现下的样子吧。

 

喻文州望着远方的湖心岛,用手挡着被吹得十分零乱的头发。

“时间不会停,你、我和沐橙都在向前走,可能需要习惯一会儿,可能需要习惯很久,但谁不会被绊在这里。你我也是,缺的信心以后一起补吧。”

 

叶修看了他许久,伸出手,给人压了压头顶的乱发。

“那是当然,你也在我护短的范围内。”

 

南屏钟自远方响起,朝日映在湖面上,吹散笼在心头的迷雾。

 

9.

新嘉世的场馆在临江新城,那一块叶修不太熟,跟着GPS开。

喻文州靠在副驾上和他聊天,说不知道这次全明星怎么弄。

叶修说不还是这些玩意吗?换汤不换药,都腻了。

你不想去看看吗?你的粉丝要爆炸的。

不用了,以前干过一次,现在丢不起这个脸。

您可以和新杰单挑一次。喻文州弯着眼睛提议,我想大家都不会介意的。

 

新嘉世的场馆在临江新城,那一块叶修不太熟,跟着GPS开。

 

 

“过段时间来G市吗?”喻文州思索着,“我带你去吃正宗的早茶,你可以住我家……哦,我自己的房子。”

“看吧,不忙就来,”叶修突发奇想,“其实我在想要是没有嘉世那事的话,我现在都还拿着叶秋的身份证走天下呢。”

“万一是去结婚的话也用叶秋的身份证吗?”

“那哪成啊,不会让那笨弟弟有机会和你结婚的。”

他们坐在车里,计划着一些天马行空的事,喻文州说要给叶修买个Fitbit,然后就可以一起去非洲大草原看大象或徒步登珠峰了。

叶修说你饶了我吧,荣耀地图里看看珍奇动物就挺好的。

 

一段路总有尽头,叶修开进停车场,熄火之后车里一阵安静。

“我要走了,”良久,喻文州松开安全带。“你开车小心,后备箱里的东西别忘了,到了给我信息。”

“我现在有点受宠若惊,不知所措。”叶修笑笑,“成了你打完比赛再告诉我吧,替我给大家问好。”

“才不,你自己说。”喻文州正要推门的手,想了想,朝叶修勾勾手指。“那什么,你过来一点。”

 

被套路过一次的叶修自然知道对方现下在想什么。他们带着新鲜感向对方靠近,呼吸喷在脸上气息交缠。谁先捧住对方的脸,谁先勾住对方的脖子已不重要。叶修依旧如试探一般轻啄对方的嘴角,喻文州模糊地讲你翻来覆去就这点花样吗。叶修贴着他的唇说你不是讲要循序渐进吗,怕吓到你。你来啊。他哑着嗓子挑衅一句,随后闭上眼,主动张开双唇,探出舌尖去描绘对方的下唇。没想到你来我往心照不宣久了,竟连吻起来都有了默契。

 

喻文州随手扯下伪装用的眼镜,叶修见他一只手摸索着将镜框搁在仪表台上,重新气势汹汹地凑上来,笑了一声。这人看起来温和,没想到吻起来却是主动进攻型的。叶修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原本互相试探的亲吻顿时变成互不相让的热烈交缠。

 

最终放开彼此的时候,两人都有点喘,更不用说唇上一片晶莹的视觉效果有多震撼了。他们对视一眼,双双笑了出来。

 

叶修说你再不走我都想就地炖鱼了,还说文火慢炖清蒸白煮呢,实际上又麻又辣,不好下嘴。

“我就在这了,你放马过来吧!”喻文州重新戴上眼镜推开车门,站在车外弯着腰朝他讲。“真的走了……再会。”

叶修一愣,这好像是他自己放过的垃圾话,没想到喻文州一直记得,突然觉得很甜。

 “嗯,玩得开心。”叶修朝他挥手,“我看你进去。”

 

刚开出停车场,叶修手机上便跳出信息。

文州:谢谢招待,我在你口袋里藏了东西,你看见了没。

叶修依言伸手在左边口袋里摸索到一张硬卡片,抽出来一看却是枫叶式样的平安符,估计是喻文州趁他在灵隐寺打电话的时候在他眼皮底下搞的小动作。

叶修将平安符收进钱包,想想敲了一句话。

 

我看见了,喻文州你老实一点啊。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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